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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 喜當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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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 喜當爹

不安分的何止是容景甫,還有失敗了一次又一次的離恨天。

更讓離恨天切齒憤怒的是——黑白雙煞的死。

亂刃分屍,最後幾乎找不到完整的屍首。

漆黑的夜,分明入夏,風過之時仍感寒意徹骨。

容盈漫不經心的靠在軟榻上,房內一片漆黑無光。誰也看不清他臉上的容色,只聽得他清貴慵懶的靡靡之音,在屋內飄蕩,“成了?”

來者跪於身前,畢恭畢敬,“回主子的話,是!”俄而又放低了聲音,“不過老三和老八受了傷,這黑白雙煞不愧是頂尖高手,到底還是有些本事的。”

一聲嘆,黑暗中,容盈低笑,“誰敢動我的人,誰就該死無全屍。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?”

“卑職查過,但是——其中似乎涉及了夜淩雲,還有——”他頓了頓,“王妃的徒兒,暗香姑娘。”

房內,驟然一片死寂。

“下去吧,繼續查!”他沈寂了那麽多年,要重新啟用早年的信息網,顯然是有些費力的。如今要重新部署,重新安排,重新讓蟄伏了六年的暗衛們浮出水面,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不過沒關系,他要的不是天下,只是——她所求的琴瑟在禦,歲月靜好罷了!

有妻有子,夫覆何求?

換做多年前,他一定不會這樣想。那時候的自己,胸懷鴻鵠之志,誓要將天下都踩在腳下。可當天下真的在自己腳下,他卻後悔了。沒有人明白,那種悔恨。恨不能傾盡天下,只換她一人。什麽江山如畫,他既能握在手裏,自然也可放下。

求天下,不過百年之名。

求她,卻是此生之幸。

百年一瞬,誰知道死後會是怎樣?莫不如活著的時候,做點自己喜歡的事,疼自己喜愛的女子,護自己生的兒子。名利皆是空,但不可不求。不求便是死!尤其是皇室。

但沈醉名利,那就不妙了。

房內,又回歸一片死寂。

他想起了那些年的戎馬生涯,馳騁沙場,生死一線。鮮血淋漓的畫面,時常會在眼前浮過,那些經歷過的廝殺與屠戮,讓他有些隱隱不安。

朝堂更替,死傷千萬。

這本該是每個朝代都會經歷的事,可沒有親身經歷過,你不會明白當中的周折與殘忍。若是可以選擇,他並不想踏上這條路。

門開了,木輪車推了進來,林慕白瞧一眼漆黑的屋子,而後朝著身後的如意道,“如意,你去歇著吧,我自己可以。”

如意自然明白林慕白的意思,當即退了出去,合上房門。

林慕白自己轉動著輪子,近至容盈跟前,“怎麽了?為何不點燈呢?這黑漆漆的,怪嚇人的。”

黑暗中,容盈起身,隨手便將她拽上軟榻,撲在自己的身上貼著。

她微驚,但也沒有掙紮,只是溫柔的伏在他身上,隨著他的呼吸起伏而心跳加速,“容盈,你怎麽了?可是哪兒不舒服?”

他道,“我若不舒服,你能與我治一治?”

林慕白擡頭看他,黑暗中看不真切容臉,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,“哪兒不舒服?”

容盈輕嘆一聲,握著她的手置於自己心口上,“這兒。”

她愕然,心脈之事,可大可小,決計不可小覷。說著,伸手便想去把脈,哪知微涼的手卻被他反手握在掌心捏著。

他道,“這兒老是想你,什麽法子都止不住,你說有朝一日會不會想死?那我可就是大祁皇朝第一個,因相思成疾而暴斃的皇子。”

她一楞,回過神來便抽出了自己的手,略帶氣惱的拍了他的胸口一下,“貧嘴。”語罷,起身坐好,揉著自己的毫無知覺的雙腿,不欲再理他。

容盈起身,“生氣了?”

她不語。

他又道,“心疼?”

她仍是不語。

他一聲嘆,“這般喜怒無常,倒像是有孕之人。”

她一怔,隨即扭頭看他,好在四下漆黑一片,他未能看見她眼底的那抹慌張與愧疚。

“有了?”他問。

林慕白哼哼兩聲,還是不說話。

“要不,爺檢查檢查。”說著,他快速將她的雙腿放在自己的膝上。

“別!”她惶然。

總算開了口,容盈也不再戲弄她,開始替她揉著雙腿,“這樣的力道會不會太重?”

林慕白搖頭,“我不知道。”

他眉心一跳,這次換他不再說話。

所謂的不知道意味著什麽,容盈不是不明白。沒有知覺,沒有疼痛感的雙腿,若不經常按壓,早晚會肌肉萎縮,要想恢覆就得用師父留下來的方子。但是——林慕白是猶豫的,容盈也不問。她不敢下藥,就意味著那張方子,不可隨意服用。

連林慕白自己都沒有把握的東西,容盈哪敢輕易嘗試。

若有個好歹,還不如就現在這樣,平平淡淡的過一生罷了!

“其實這樣也挺好的。”林慕白似是關慰,又好似自我安慰,“雖然我走不了,可你還能抱著我,還有如意陪著,修兒陪著,此生無憾。”

此生無憾嗎?

可他有。

有太多的缺憾,太多的遺憾,無法彌補,連彌補的借口都沒有。用塵埃將過往埋葬,而不能吐露分毫,所有的疼與痛,他必須一個人扛起。

寧可所有人都不知道,也不要她想起過往。

有些事,過去了就過去,沒必要再提。

有些人,死過一回,真的不能再失去了。

“看得出來,你很喜歡修兒。”他道,音色喑啞而低沈。

林慕白點頭,“雖然人人都說他是混世魔王,初見之時也的確有些乖戾,我從未見過五六歲的孩子,能持劍殺人的,當時便覺得很心疼。五六歲正是貪玩的年紀,太過懂事未見得便是好事。所謂的少年老成,只會讓人更心疼。”

容盈道,“我虧欠他太多。”

“此前我知道你是真的病了,可後來你是怎麽做到心脈阻滯的?從脈象上看,你不像是裝的。”林慕白是大夫,大夫對於醫術上的問題,慣來糾結。就像是職業病一般,沒有答案就會一直追根究底下去。

“真的想知道?”他問。

林慕白點了點頭。

輕嘆一聲,容盈放了手,轉身燃起了蠟燭。

昏暗的燭光裏,那張邪魅無雙的容臉帶著難以言說的魅惑。他站在那裏,背對著光,讓頎長的身影籠罩著她纖瘦的身子。極是好看的鳳眸挑起,勾唇笑得涼薄。長長的睫毛半垂著,就這樣清清淺淺的凝視著她,而後笑得微涼,“你可知這世上有一種叫金針斷脈的東西?”

林慕白的眉睫陡然揚起,愕然望著緩步走到自己跟前的容盈。就像瘋了一般,她飛速捋起他的袖子,上胳膊處毫無痕跡,怎麽可能有金針斷脈呢?

指尖,輕柔的撫上去,一點一點的往上。

終於,她摸到了類似假皮的東西。

快速掀開,底下竟是兩個紅點。

“你把金針打入了體內,你可知其中危險?”林慕白拽他坐在自己身邊,眸色通紅,“你是習武之人,就該明白人脈是不可輕斷,稍有不慎,你會真的變成廢人。那麽現在,就罷了!取出來吧!”

容盈伸手攬她入懷,隨手便扯掉了她的發圈,指尖極為享受她青絲垂落的手感,“若是能一輩子裝傻,也是極好的。只不過,我怕我裝不了多久了。”

林慕白身子微怔,他手上的力道有些重,扯得她頭皮微微的疼,又帶著少許癢癢的感覺。

他不安分的手,還在她的發間游蕩,“如今這樣也好,此事你知我知,若是來日你想讓我停止,我便恢覆最初的樣子。若你不想,便一輩子守著我這個傻子罷了!”

她紅了眼眶,險些落下淚來,“你果然是傻子。”

他道,“我若不傻,怎能遇見你?”

若是死了,誰知道世上,還有一個她呢?

也許,又是另一場陰陽相隔了吧!

真好,老天爺到底還是仁慈的。只要還活著,過往的一切磨難,都可以不作數。如今失而覆得,他是再也不會讓自己,犯第二次錯誤。

絕對不會,再輕易放開她的手。

沈默了良久,林慕白轉了話鋒,“修兒的眼睛若想覆原,還需要一段時日,如今的他是最脆弱的。眼睛看不見,必定極是害怕。”

“那我呢?”他道。

她一怔,“你怎麽?”

“我早就說過,修兒太孤單,你偏不信。”他說的雲淡風輕,可話語間的暧,昧意味卻極為明顯。

當下面色微紅,林慕白輕嗤,“你算什麽爹,總是想著自己。”

他道,“我這是為了修兒著想,若是有個兄弟姐妹,他自然不會覺得孤單。多個玩伴,孩子也會漸漸的恢覆貪玩的天性。凡事都一個人扛著,自然忘了自己還是個孩子。”

好似,他說的甚是有理。

可轉念想想,怎麽越想越不對勁呢?

欺身而上,容盈已經將她壓在身下,“別想了,這種事用嘴說沒用,得用做的。”他含住她的朱唇,細細淺嘗,繼而快速加深。

“容——”她壓根來不及開口,他的肆無忌憚已經席卷而來。

在這種事上,容盈總是很主動,而她自然顯得格外被動。可他又很小心,帶著她浮浮沈沈,而又盡量不傷著她。他像貪婪的豹子,帶著蝕骨的掠奪與嗜殺本性,又珍而重之的精細品嘗,不願一口將她吞下。啃噬過每一寸,嘗盡最後的美好,才肯善罷甘休。

林慕白容盈裝瘋賣傻不太好,行事狠戾也不太好,唯一最好的便是他折磨人的體力。除非她實在受不住,否則這廝能折騰一夜。

是故,實在沒辦法,林慕白偶爾也得“裝死”。

免得快活至死,第二天還起不來床,倒叫人笑話。

這可不是在行宮,這是公主府,凡事不可太過。

如意慣來知情識趣,知道容盈是半裝,雖然不戳破,但清晨也不再早早的過來打攪。必得在遠遠的,等到了日上三竿,才會過來伺候。

春宵一夜值千金,這道理,如意比誰都清楚。

今兒個早上有些不同,因為明恒回來了。

明恒去了行宮,但容哲修等人不在行宮,他便急急趕來了公主府。

林慕白和容盈過去的時候,明恒已經候在了容哲修跟前。

俯身跪地,明恒垂首請罪,“卑職辦事不利,未能保護好世子,請殿下、請世子責罰。”

容哲修倒是很高興,明恒還活著。再者,他如今雙目失明,眼下正缺個可信之人,便道,“起來吧!既然回來了就罷了,橫豎誰都沒有大礙,我這雙眼睛雖然暫時看不見,可有小白在,倒也無妨。明恒,你的箭傷怎樣?那麽多人出去找你,楞是沒找到,你到底去了哪裏?”

“卑職被人救了。”明恒起身道,“也不知是誰,隱約見著是個女子,但——卑職當時身受重傷,未能看清此人面目,此後也未曾再見過。”

容盈自然不說話,明恒不知容盈已經恢覆的事實,眾人也不再挑明。

如意道,“既然是恩人,自然該去道謝的。”

“卑職回到行宮之後,已經著人去找了。”明恒微微蹙眉,“只不過——未必能找到。”

“我來看看你的傷!”林慕白開口。

打從林慕白進來,明恒便知不太對勁。端坐木輪車,很顯然這雙腿怕是有了殘疾,“卑職鬥膽,側妃怎麽坐在木輪車上?”

“小白為了救我,不能走了。”容哲修說得很輕。

明恒再次跪地,“卑職無能!”

“事已至此,沒便要再追究,人回來就好!”林慕白淡淡淺笑,“有你陪著世子,我才能放心。”

明恒解開衣衫,傷在胸口位置,如今看著依舊觸目驚心。

“是箭傷,但——”林慕白蹙眉,“箭上有毒,以至於傷口潰爛,想必此前必定刮去了不少腐肉,才能撿回你的一條命。傷口那麽大,尚需縫合。”上頭有一條蜈蚣狀蜿蜒的縫合線,證明林慕白所言不虛,“針腳精準,應該是個老手。”

“是藥廬裏的一名大夫。”明恒道。

林慕白沈默了很久,只是盯著明恒的縫合傷口,一語不發。

“師父,怎麽了?”如意問。

輕嘆一聲,林慕白回過神來,“沒什麽,只是明大人傷得不輕,必須好生將養著。等到傷口愈合,拆線便可。此前一定要註意,傷口若是再裂開,會變得很棘手。”

明恒頷首,“是,卑職記下了。”

明恒回來,自然是喜事,這樣容哲修也不必再整日跟著林慕白,好歹還有明恒妥為照顧。容哲修是不會輕易相信別人的,是故也只有明恒,最合他心意。

這幾日,莫浩隨時會醒,所以林慕白必須盯緊一些,以防不時之需。

如意拿著林慕白新開的方子,準備去抓藥。

林慕白特意叮囑過,莫浩的藥必須如意親自抓,親自煎,不許經任何人之手。這也是以防萬一,如意更是小心謹慎,不敢有絲毫差錯。

還沒走出公主府,便看見金鳳母子兩個,竟然躲在一個角落裏竊竊私語。

看樣子,金鳳正在訓斥自己的兒子元青,元青垂著頭,一語不發,任憑金鳳指指點點。金鳳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,看上去很慌張又很是憤怒。元青垂著頭,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。

如意心想著,這對母子兩個不知又要玩什麽花樣。這金鳳仗著是公主容嫣然的乳母,成日在公主面前搬弄是非,容嫣然險些就此殺了自家師父。思及此處,如意就恨得咬牙切齒。

師父對自己有救命之恩,所以如意一心向著林慕白。

想著那一日,林慕白所受委屈,險些挨了容嫣然一耳光,如意就渾身長刺。

“該不是,又做了什麽壞事吧?”如意暗忖,若是拿捏住了金鳳的把柄,也許這老婆子就不會再找師父的麻煩。

想到這兒,如意悄悄的繞道靠過去,想聽聽這金鳳母子到底在說什麽。

這不聽不要緊,一聽嚇死人。

金鳳道,“你發什麽瘋,那小公子是你可以染指的嗎?不管他是誰的種,那都是城主的兒子,是公主的兒子。你是什麽東西,也敢去看他?如今有恭親王府的人守著,你就不怕惹了嫌疑,到時候招人話柄嗎?若是公主知道,她第一個就打死你。”

元青垂頭,“我想浩兒。”

“那是你該想的嗎?”金鳳切齒,快速環顧四周,“你別忘了,小公子姓莫,他永遠都只能是莫家的孫子。你最好收起你這份心思,否則教人看出端倪,我也保不住你。到時候別說是你是我,就連小公子,也會死無葬身之處。”

元青憤憤低喝,“如果不是你們,我一定早就帶著浩兒走了,那是我——”

“啪”的一聲,清晰響亮的耳光子,打斷了元青的憤怒。

金鳳咬牙,“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,這話是你可以亂說的嗎?你再敢如此胡言亂語,就不怕公主再把你趕出去,到時候別說是見孩子,就連你的性命,都會變成一種威脅。”看了一眼四下,確信無人,金鳳這才松了口氣,壓低聲音道,“好了,下次別教我看見你出現在小公子房外,這次的事情就此作罷!你趕緊回房去,以後沒有我的吩咐,不許踏出房門半步。”

“娘!”元青喊了一聲。

“聽到沒有?”金鳳有些恨鐵不成鋼,“你如果還想在公主府待下去,就給我閉嘴。把嘴巴閉得嚴實點,你才有機會保護小公子,明白嗎?”

元青捂著臉,不甘心的轉身離去。

輕嘆一聲,金鳳拂袖疾走。

倒是墻後的如意,聽得心肝兒直顫,她這是聽到了什麽呀?這莫浩,這莫家的小公子,莫家唯一的小孫子,竟然——竟然不是城主的兒子?可眉眼之間,怎麽如此像城主呢?搞了半天,原來是喜當爹!

轉念一想,如意又覺得不對。

若是喜當爹,城主怎麽一點察覺都沒有?

但想著公主的神色,如意又覺得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。因為不是自己心愛男子的兒子,就好像成了自己的恥辱一般,所以容嫣然看到莫浩就想起了這個烙印在生命裏的汙濁片段,就更加憤恨。

是這樣嗎?

如意攥著手中的藥方,心裏亂做一團,這事還是告訴師父吧!師父那麽聰慧,想必能琢磨出道理。至少放在如意心中,是怎麽都想不通的。

抓了藥,煎好藥端進屋子,如意瞧著薔薇細心的替莫浩餵藥,便拽了拽林慕白的衣袖,低低開口,“師父,我有話要跟你說。”

瞧一眼餵藥的薔薇,林慕白頷首,便隨著如意去了側屋。

“怎麽了?神神秘秘的。”林慕白不解。

如意道,“師父,我早上出門的時候發現了一個秘密。金鳳母子兩個,嘀嘀咕咕著一件事,這件事非同小可。”她蹲下身子,仰頭望著林慕白道,“師父,我聽得仔細。照金鳳所言,小公子好像不是莫城主的兒子,而是公主與元青生的。”

林慕白駭然一楞,“你說什麽?”

“是真的,我都親耳聽到的。那一次咱們不是看到元青守在小公子的床前,那般的溫柔嗎?你說,若不是自己的孩子,誰會心疼呢?”如意眨了眨眼睛,扭頭望著門外,確信外頭沒有動靜,便繼續說道,“金鳳訓斥了元青,為的也是這件事。元青一直在小公子的方外徘徊,所以金鳳怕露了馬腳惹人懷疑,這才訓斥元青,還不許他再靠近小公子半步。”

“元青!”林慕白想了想,那一日自己所見,這元青對莫浩確實有些不太對勁。可林慕白著實沒想到,竟然還有這樣一層秘密在其中。

這秘密一旦洩露出去,只怕死的人會很多,受牽連的人也不計其數。

追究起來,連莫浩都會有生命危險。

“這話不許與任何人提起。”林慕白眸色凝重,“不管真相如何,孩子是無辜的。”

如意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,“我明白,所以這事除了師父,如意不敢告訴第三個人。”

“那便最好。”林慕白如釋重負,眼底卻透著些許擔憂。所謂真相,很多時候確實是最殘忍的。但是——最殘忍的是揭開真相的時候。林慕白忽然覺得,有些懼怕真相。若是什麽都不知道,也許才是最好的。知道太多,顧慮就更多。

“師父,你說公主是不是因為,小公子非城主所生,才會這般暴戾,對小公子又打又罵的?因為看著厭煩,所以才會不在乎小公子的生死。”如意說著自己的解析。

這樣說,其實也沒什麽不對。

林慕白深吸一口氣,“這就要看人心所向了。有的人即便不是自己親生也視如親生,有的人即便是親生的,卻還能刀劍相向。說起來,也是人的劣根性緣故。所求不同,是故表現得也就不一樣了。”她想起了莫浩稚嫩的面頰,想起那些傷,便覺得心疼。

對容哲修,亦是如此。

本該天真爛漫,無憂無慮,卻被強加了這麽多的東西在身上,於孩子而言是極為不公平的。而造成這些不公平的,不是父母的望子成龍,就是上一代人的恩怨糾葛。

簡簡單單的,不好嗎?

“真是可憐。”如意嘆息一聲,“我只道自己是可憐的,無父無母還淪落風塵,沒想到原來世間可憐人多了。倒不是老天爺不眷顧我,而是相比其他人,我卻是幸運的。至少,我遇見了師父。”

林慕白握住如意的手,淡淡的笑著,“不要跟任何比,這世上每個人都沒有可比性。我們只要活得問心無愧,活出自己的模樣,那便是了。不要欣羨,不要嫉妒,人與人本來就不同。拿寬容自己的心去寬容別人,生活會變得快樂很多。平平淡淡的,未嘗不是件好事。”

“如意記住了。”語罷,如意推了林慕白往外走,“師父,我回來的時候看見蘇側妃了。”

“她來了?”林慕白微微凝眉。

如意頷首,“我估計她是來找公主的,保不齊又得說師父的壞話。公主如今就跟瘋了一樣,我聽府裏的人說,城主不許任何人靠近公主的院子,我想著她如今一定病的不輕,搞不好一出來就得傷人。上次咱們那樣對待金鳳,金鳳回去必定嚼舌根。公主沒來鬧事,定是忌憚殿下,否則早借題發揮,來找師父麻煩。”

林慕白一笑,“她來不來是她的事,與我們無關。如今與我們有關的便是小公子的傷,孩子若能安然無恙,才算你我的幸事。”

“是,師父。”如意不再多言,推著林慕白往外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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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離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明面上是來看望公主容嫣然的,實際上卻是想見容盈。如今白馥雙腿已廢,成了廢人。蘇離想著,許是過不了多久,容盈就會厭倦了林慕白這個廢人的存在。

容嫣然的院子裏靜悄悄的,鮮有奴才四處走動,安靜得讓人脊背發涼。

金鳳在前頭的帶路,許是看出了蘇離的迷惑,笑了笑道,“城主下令,公主需要靜養,所以奴才們平素都不許出房間,而且輕易不許外人進入。若非蘇側妃的身份,只怕也進不得院子。”

這話落在蘇離的耳朵裏,轉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大概,這金鳳不是拐著彎的告訴自己,容嫣然如今的處境嗎?容嫣然——被軟禁了!

身為公主,何其尊貴,如今卻落得個軟禁的下場。

要麽是容嫣然的病情加重,已然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,要麽是身為城主的莫青辭執掌了大權,終於翻身做主,所以容嫣然拿他沒辦法。

但究竟事實如何,還得見了容嫣然才能知曉。

進得門來,蘇離一眼便看到了佇立窗口,背對著自己的容嫣然。此刻的容嫣然,衣衫單薄,仿佛風一吹就會消散夭折。她站在那裏,駐足遠眺,視線也不知落在哪裏,好像在想什麽,帶著令人心疼的孤寂落寞。

“公主,蘇側妃來看您了。”金鳳上前施禮。

容嫣然斂了視線,幽幽的轉身看一眼蘇離。

蘇離嚇了一跳,數日不見,這容嫣然活脫脫變成了兩一個人。

早前的容光煥發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瘦如枯槁,一雙凹陷的眼睛,一張如死灰般的容臉。她的眼睛裏沒有一絲生氣,若蒙著薄霧的墳冢,透著森冷的死氣。

“你來了。”她幽幽的說著,“坐吧!我還以為不會有人來看我了,沒想到你來了。也不枉你我朋友一場,臨了臨了,竟還有你在我身邊關心我。”語罷,她緩步走到案前坐下,嗤笑著低下頭,全然不似前些日子的乖張暴戾。

只是這樣陰測測的,反倒讓蘇離更加心裏瘆的慌。

“公主好些了嗎?”蘇離道,“我這些日子身子不好,一直將養著,也沒來看看你。如今總算好些了,就趕緊過來了。公主府發生那麽多事,想來你也是心裏著急的。你身子不好,萬事都放寬心吧!”

“不放心也得放心,否則我死了,豈非讓他們都稱心如意了。”容嫣然輕咳兩聲,金鳳便取了披肩與其披上,“我沒事。”

蘇離輕嘆,“你臉色不好。”

容嫣然撫上自己的臉,“如今好不好的,都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我容色極好的年歲,也沒人珍惜,如今就什麽都不指望了。”她涼涼的註視眼前的蘇離,“知道嗎,其實我後悔了。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,可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一句話。蘇離,早晚有一天,你也會跟我一樣,悔之晚矣。”

“我還是那句話,無悔。”蘇離深吸一口氣,“其實後悔也沒用了,既然沒用,那不如繼續往前走,也許錯著錯著,突然有一天就是對的。”

“不,你贏不了,就好像你用了六年的時間,喚不醒一個裝傻的人。而林慕白,只用了短短的數月,就已經獨占鰲頭,讓皇兄傾心相付。你比她來得早,占據得更早,可是她比你來得巧。”容嫣然眸若死灰,失去了所有的光澤。

什麽公主,什麽城主夫人,什麽天之驕女。

在一無所有之後,她成了世間最可憐的女人。

什麽都沒有,什麽都沒了。

自尊,驕傲,威嚴,信仰,還有疼惜憐愛,都不再存在。

她笑得這樣蒼涼,眼底分明有了淚光,卻怎麽也哭不出來。

“我來的時候聽說,林慕白正在診治小公子,如今小公子快醒了。”蘇離道。

容嫣然的眼底陡然寒光畢現,“你說什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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